直到出院前,周颜没能得到余覃的支持。
消毒水味儿总让周颜觉得压抑,因此第二天便办了出院。
周颜有一瞬怀疑她是否能这样轻易地走了。没有警察找她,被她打伤住院的人也没有音讯,回去的路平静万分,仿佛是日常里随便的某一天。
莆园多出一把藤条椅,垫着鹅黄色羽绒软垫,方方正正的其中一角,坠着一枚暗灰色标签,是季舟陵最爱的牌子。
往前四年,季舟陵从未如此频繁地来莆园。
彼时她的心态或许是瞧不上,因此不愿多看一眼。
此时她的心态或该解读为未雨绸缪。
害怕周颜又做出什么无法理解的行为,捅出一个烂窟窿,季舟陵决定亲自看住她。
周颜这位事故肇始者,到头来隻用躺在家里晒太阳,善后的日子和她的日子成了两道平行线。
有一些理亏和心虚,在忍耐两天后被蒸发干净,周颜试探她的软禁是否该结束了,挑出一句稍有责任感的问题,“我是不是该去一趟警局?”
裴昇学着医生交代的包扎方法,心无旁骛收拾她换药的手臂,终于一丝不苟缠好纱布,才平淡地说:“不需要担心,他们选择和解了,也只能选择和解。”
换药的桌子摆在靠花园的窗边,越过长段阳光照不进的阴凉,季舟陵坐在房子的另一头,杂志翻页的反光正从她脸上掠过。
裴昇头一次和季舟陵达成一致,轻描淡写落下一句,“最近别出门了,静养着。”
然后,莆园便不再为她开门。
第五天的太阳热烈,周颜盯着已经结痂的小臂,凹凸的褐红色硬壳拉扯皮肤,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。
周颜让人把窗帘完全拉开,太阳坦坦荡荡落进来,她喜欢一切都亮得反光的模样。
强光刺入她的眼睛,带来暂时失明的晕眩,令身体产生失重的漂浮感,只有在这时,周颜才觉得她是轻盈的。
对着地板上一块完整的澄黄,周颜想自作主张迈出停止的第一步。
月亮刚出来,便会听见裴昇的脚步声,有条不紊的,一声声越来越实。
他推开卧室门,窗边躺椅缩着小小一团,卧在月亮般的弯弧里,扭脸无声看她。
“第五天了,伤口还疼不疼?”裴昇漫不经心解衬衫纽扣,作古正经的领口变得懒散。
他捞起周颜的胳膊,检查她的伤口,温热的气息又拂上去,像细砂纸轻轻滑过。
“不疼了。”周颜低低说。
声音在空中耸了耸,周颜被他横抱起,放进不会摇晃的单人沙发,帮她擦今天最后一次药。
周颜看着他拿棉签的手,毫无征兆地说:“婚礼能不能推迟?”
棉签忽然停在胳膊上,棕色药水晕开一滩愈发深的印记。
“为什么?”裴昇抬眼看她,微弱的情绪涌动,眉头捏在一起。
也许不止是推迟,而是取消,只是现在不适合说出口。
“我现在这样……不好看。”周颜蹩脚地临时找借口。
“还剩三十二天,不碍事。”裴昇搁下棉签,复又看她一眼,“别想太多,大不了戴一副长手套遮住。”
“我没心情也没精力打理婚礼前的事。”
“婚庆公司会弄好的。”
他总会提出无法反驳的解决办法,周颜只能哑口无言,更想直接坦白一切。
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,我一直有隐瞒你的事……”
“如果有,就继续瞒着。”裴昇打断她,平静得不像一个受骗者,“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。”
周颜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。
可她忽然说不出口,腹稿来回写了五天,周颜艰难的心臟和大脑,令她发不出任何坦白的音节,她害怕面对坦白后的世界。
一觉醒来,余覃已经坐在楼下喝茶。
纱帘旁黄铜架上摆着苹果,余覃削好一个,细致地切成小块,装在镀金边的果碟里,周颜没有伸手去接。
房里静得仿佛不曾有人来过,余覃陷入沉默,握着周颜有气无力的手,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指头。
周颜已经六天没能推开花园的铁门,她再次向余覃提出放弃的想法。
“你是道德感太强,所以心理负担大。”余覃仍试图劝她。
“你不用哄我。”周颜的声音太低,像一盆被水扑灭的炭火,“你知道季女士什么打算,从今以后,她不会让我做任何自己的事情,我这辈子已经要到头了。”
该称之为罪有应得吗?周颜不服气,凭什么她的爱好和理想,被轻飘飘一句话判了死刑。
她说了自暴自弃的话,明知余覃最心疼她这副样子,她还是说出口了。
“妈妈,你给我一个肾,是为了让我成为别人家里的标本吗?”周颜低哀地问,盯着地砖上的浮雕黯然失神,那隻手还被余覃轻轻拉着。
呼吸好似静了片刻,余覃第一次变得优柔寡断,这不是她的生存态度。
余覃认为人生大体是美好的,偶尔才能尝到受挫的滋味,世界对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