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宫中孩儿多有蠢笨不吝的,惠帝多半也在此类。”成璧幼时爱看些侠骨柔肠的连环画儿。晋惠帝年间中原动荡,西北胡羌大肆侵扰中原,以致民不聊生,无数奇人异士纷涌救世,光下山的道家门派便有天师道、天平道等等十三家,有了这样的史实做背景,故事自然荡气回肠。“正是此人。惠帝任上做的几件事,陛下可知?”这倒像是考她史学了,所幸本篇成璧读得精熟,此刻信手拈来,“惠帝在位时戎人大举南侵,兵强马壮弱晋难敌,正值倾颓之际,惠帝亲赴战前重镇密会戎王,不但许下重金赔款,更自称儿皇帝对北戎奉表称臣,允北戎贵族迁入关内划土自治,这才勉强促成了晋戎议和。蛮夷狼子野心,不可轻纵,愈纵愈贪。惠帝怯懦而无远视,朕深以为耻。”“是也。惠帝如此愚蠢,想必其治下百姓也过得水深火热了?”成璧又不做声了,垂着眼帘想了半日,才道:“惠帝一朝积恶过重,对外战争有败无赢,可不知为何,关内民众过得倒还不差,士农工商皆繁盛。纵连年朝贡外邦,岁币仍有结余,单这一样就是朕眼下及不上的。能将战火阻拦在关外,为懿帝争取二十年的发展时机,大约也算是功德一件。”吕雩点头认同,“陛下乃公允之人。国帑丰寡、百姓贫富都在好皇帝的评判标准之列,然这两项却偶会有悖于常识,不与帝业丰伟相挂钩。”“吕师这话,像是在点朕了。”成璧自嘲似地眨眨眼睛,轻叹:“其实朕出兵西洲,并不全因一己之私……也罢,朕是帝王,本就该自承其果。怪不得皇爷爷和先帝眼见着西洲连年劫掠我大胤子民,却从不妄动刀兵。”“昭明乃开国之君,国家始建之初,百废待兴。以他小乡草寇的见识,能够另辟蹊径开源节流,又娶了位西洲公主为妃来安抚外邦,已算是做到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。先帝的守成其实也无大错,朝代更迭之后本就该休养生息恢复生产,然其才能有限,仁厚却多余,故在诸多事务上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再至如今,正是几代矛盾累积爆发之时,眼下的朝局么……用八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,就是不知陛下可听得入耳了。”女帝面色沉凝,却倔强地不肯逃避,“请吕师直刺寡人之过。”吕雩眯眼而笑,“支支绌绌,捉襟见肘。”成璧五指微拢。“若半年以前陛下便来寻草民,那草民当向陛下阐述‘欲速则不达,故欲扬而先抑’的道理。不过事已至此,总不好自怨自艾。陛下比之我朝二位先帝,缺少的是时间,可充裕的也同样是时间。”见成璧目露深思之色,她又道:“陛下无需心焦,凡事祸兮福之所倚。方才您以儿皇帝为耻,可历史上称儿皇帝的不止惠帝司长顺一家,大虞圣祖也曾为借兵而认咄毕可汗为父,卧薪尝胆十余年方打下基业,照样赢得万古传颂。是故大女子、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,为常人所不能为也。惠帝遗臭万年,固然有他自身庸弱,后来者又太过惊才绝艳的缘故,可史书总是由后来者书写的。权力角逐成王败寇,棋差一着满盘皆输,为了反衬而刻意栽赃也属寻常。再来说陛下先前夸的那几位,晋懿帝、梁神宗皆是锐意改革之辈,然一个任用酷吏,一个重徭重刑,民间溢美与抨击之词并存,纵使庄文、宣平一流,亦有野史褒贬不一,唯一一个近似于神的,还是上古那位熹微女帝。因其年代过早,史料多散轶了,零星几句话里挑不出错,故而才被捧为上贤。做皇帝不是做学问,哪有什么国策是十全十美的?一心追求功业贤名,反倒落了下乘。陛下身负王气,受命于天,乃大胤正统王女龙孙,万不可因一时不顺或声讨而灰心。但行实事,声名自起。”“说得好。”女帝终于抬眼,目如点漆,不动不移地凝视向她,“原是朕又着相了,多谢吕师开解,朕当以茶代酒,敬吕师一杯。”二人倏忽相视而笑,举碗对饮间,成璧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,道:“吕师是皇爷爷钦点的榜眼,不知对我朝科举有何见教?”吕雩闻言双目一闪,隐隐的好似恍然开悟:“我朝科举三年一度,今秋乡试在即。您今日来寻,可是想要草民率先拟个章程出来,或是推举新人参考?”成璧应了声是,“皇爷爷曾在手记中写道,兴复科考、增设武举乃是他生平。却不知头一个,拿谁开刀?”“吕师以为呢?”“草民以为的未必是陛下以为的,站位高低不同,想法也不同。”她倒是讨巧,将问题又抛回了女帝那头。见成璧皱眉,才缓缓道:“不过若依草民看来,科举体制实行至今,最大的矛盾,便是‘矛盾’这二字本身。”“此话何解?”成璧勾唇。“想不以门第论人才,多招些寒门子弟平衡朝堂,偏偏数十年来名列前茅的还是世家门客、宦府后生;想让新贵与门阀分庭抗礼,结果人家反倒成了姻亲,旧的倒了还有新的顶上来,好好的科举,竟像是给门阀选女婿了。草民当年那一届的状元,就叫李阀‘榜下捉婿’捉了去,如今正在地方上做封疆大吏。从中央到乡镇,俱是几家大族一衣带水的亲戚,寒士只剩下这唯一的登天梯,更似千军万马过小桥。想出头难,出头以后仍保有清流cao守,更难。人欲也是天道,绝非一朝一代、一法一制所能更改。”“所以……竟没法子了?”吕雩看了看她,忽定定道:“法子,有。只是……”“只是什么?”“只是功不在一时,恐见效极慢,然,其利当在千秋。”这利在千秋四字,有如重锤砸在